看着逐渐没入黑暗的成少游,行云心中五味杂陈,却依然跟了上去,慢慢被那山中的黑暗吞噬。
转过几个台阶,视野忽然一阵开阔,朗夜之中,明镜高悬,半透半掩在自家屋脊处,倒有几分柳暗花明,阴阳昏晓的味道出来。
原来是那盘旋而下的石阶乃倚山而造,如今正是下到了山的阳面,四顾之下辽阔以及,行在其中,自然另一番感悟。
正心旷神怡间,忽然一抹脆生生的琵琶声自耳边响起,行云停在原地,这半山腰上,好端端的,是何处而起的琴声?
此时少游已经下了五六个台阶,忽觉自己身后没有动静,转身对行云喊道:
“好好的,你傻站在那里干什么?还不快走,我都闻到街上烤肉的香气了!”
行云听到少游呼唤自己,再一听时,那琵琶声却又不见了,他只道是山下乐坊里传出的琴音,便没在意,跟了上去!
在少游的引领下,二人在一家酒馆站定,行云观之,只见匾额上书“别来久”三个大字,铁画银钩,好不气派!
行云失笑道:
“好大口气,我倒看看,这酒家有何独到之处,敢劝客人别来的!”
少游一听,嗤笑一声不予理会,行云哪里知道,这匾额之上的三个字,正是出自成少游之手!
行云受街上热闹气氛影响,心情大好,做出个杂役手势对少游道:
“请吧!”
少游被他逗乐了,啐道:
“泼皮,少打歪心思,别以为这会儿让了我,就能逃的了这顿酒钱!”
行云出奇的爽快道:
“敞开吃,今天算我的!”
二人进到店内,里面一应陈设自然比别家不同,少游径直领着行云在一处僻静角落坐下,少时有小厮过来,对二人恭敬道:
“藤萝君,薜荔君!”
成少游吩咐道:
“取我的覆乾坤来!今晚,藤萝君要与我一醉方休!”
想是二人为这里的常客,小厮听了少游指名要“覆乾坤”,就知道是这位肚里的酒虫又馋了,添置好二人喜爱的小菜,转入内堂去了。
少时,自店里一条内渠漂来一艘小船,船上各色菜品俱全,少游取出一盘梅子,用酒化了,斟到行云跟前。
行云大赞这店家设计精巧,来了兴致,接过酒杯一饮而尽,只觉梅味入口,如春雷撼树,涩而开胃,果有乾坤颠覆之感。
不禁赞道:
“好酒,果然是好乾坤!哈哈”
成绾醉此时临窗对月,清风拂面,有美酒做伴,正是意气风发,干过一杯,颇为自得道:
“别以为只你关行云有手好茶拿的出手,我这‘覆乾坤’可称此处一绝,今日高兴,既开了胃,就吃吧!”
少游话音一落,递给行云一双筷子,两人吃喝起来。
起初行云是真心受用这等寄怀风月之事。只是眼角余光瞟到,那筷子之上的一行隐约小字。
竟是一副对联:
“醉卧堂南,朝庸起!”
行云觉得有趣,便要再看下联,却是窘的脸红到了脖子根!
却见下联书道:
“赤面羞红,做酒钱!”
再有横批:“如饮憨梦!”
至此行云才想起,他初来乍到,哪里拿的出这一顿酒钱,余光瞟向少游,见他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,对着窗外的月色,自斟自饮。
“这是何用意?他竟是一早就算计好了,会有这么一桌酒席,又会有我拿不出酒钱一事?”
行云面上强装镇定,心里却开了锅!如今他才意识到,或许这个成绾醉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了!
此人深藏不露,一双眼内只有酒肉,却有意无意间透露些颇有深意的举动。
如刚才寻常的递过来一双筷子,却批漏出行云无钱买酒的事实,倒叫行云谨慎起来。
然而对方一举一动及其隐晦,几乎于暧昧之间,叫人挑明不是,不挑明又不是。
正在行云犹豫要不要跟对方挑明了时,少游放下筷子询问道:
“这是怎么了?才几杯酒下肚,竟这样不堪?面红耳赤的,连汗都流出来了?”
好高明的手段,行云一时疏忽,跟到了对方主场,如今天时地利都在他处,自己反倒被动起来。
若不是常年剧本杀的功底,恐怕在这薜荔君的敲打下,行云早就聊爆了底牌!
就在行云几乎按捺不住的时候,少游又拿起筷子,夹了小菜到行云盘中道:
“想你是肚子空的,我这覆乾坤醉人,吃些东西压一压,再同我喝两杯!”
说完,再不看行云,转头又对月自饮起来!
倘若不是这成绾醉乃洪荒世界里的人,行云几乎认为他比自己还像是一个剧本杀里的高玩,这一番连敲带打的,险些叫行云内心失守!
就算这样,也诈的行云心里慌乱,怔怔的看着他,不知该如何作答。
“他是在试探我吗?莫非,他早就看穿了我?难道他还有什么阴谋?”
就算当日面对老君的敲打,行云也没觉得这样棘手,如今凶手的威胁实在叫行云掣肘,时局之下,倒显得举步维艰,叫其暗下决心,要先找到萨满的仙家做帮手才行!
他正想着如何反客为主,从少游处打探些消息出来,那边成绾醉又责问起来:
“你是怎么回事?自从先生走后,你就变了个人似的,扭扭捏捏,处处小心谨慎,如今连喝个酒也要唯唯诺诺?”
成绾醉似乎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借着酒劲终究爆发开来:
“你是先生的得意门生,是这北地的藤萝君,如今天下或将大乱,北地一脉势必以我二人马首是瞻,如今你却是这个模样,却足不前,又是何为!”
说完,少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又连干数盏,颇有些醉意道:
“想你当初入深山,披荆斩棘,依然折得桂冠在手,如今这样,好没意思!岂不枉费先生他日教诲?
行云也连干数杯,借着乾坤颠覆的酒劲,擎出一颗赤子之心,再不遮掩,直接问道:
“听你这样一说,那先生他又是谁?”
成少游平时千杯不倒的酒量,如今听得行云醉言,竟也以醉语答曰:
“先生之事,你又岂会不知?”
他又饮数杯,面色微红,追忆道:
“先生可是于我北地有大恩的人啊!”
“当年我父母惨死,关叔关婶遍寻天下良方,以求救活我父母的法门,终于在一处得到消息称,西方世界或许有我父母的机缘!”
“于是,关叔关婶启程赶往西方世界,留下我奶奶古稀之间带着你我二人独守北地一脉!”
少游眼中泛起难以捉摸的光茫。
“关叔走的第三个年头,又逢天灾人祸,奶奶几乎不能支撑,却又不知何处起的一众邪祟出来作乱,险些覆灭了我北地一脉!”
行云见其提起邪祟,知道机会来了,便顺着话题问道:
“我北地不是有萨满马家守护吗?又怎会流落至此?”
少游起初埋头痛苦回忆着,听闻行云此问,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,直看的其心里发虚,才忿忿道:
“不提此处还好!一提此处,真是恨煞人也!”
行云见少游讲的激动,并未插话,替他将酒盅满上,继续听起来。
“倘若我北地萨满一脉还繁盛,自然不在乎多少邪祟作乱,可叹关叔一走,北地群龙无首,却是关内茅山派率先发难!”
原来自商周封神,玉虚元始得到正统之后,道家正统流传多世,至此,落到茅山派手中。
那茅山倚仗正统传承,外加那马家契约,趁着北地无人主持之机,以异类为名,将那萨满马家,有些实力的长老,都拘到了关内。
“哼!他们将仙家们都拘了去,等到邪祟出来,便借机要求北地向关内纳供,还要强行在北地散布道果!”
那北地一脉,世代肖勇不屈,如何咽得下这样仇怨?
“本来,三清道统,乃是正宗,要我北地潜心修行,也并无不可,可那正统里,时间久了,难免藏污纳垢,如此拙劣手段,趁人之危,我北地如何忍得?”
行云听起来,心中也不大畅快,这世上还有强按着别人皈依的?
关切问道:
“那后来呢?”
“后来,茅山道派,竟真的放任不管起来,那场灾殃,几乎使我北地灭族!”
成绾醉表情变化飞快,一时眼中又闪起精光叹道:
“所幸,后来先生出现了,他救天灾,治人祸,收服邪祟,同那茅山定下了南茅北马的约定!又收你我二人为徒,教你音律术数,教我机关巧宗,没几年,就将北地治理的井井有条!”
行云听完,长叹一声:
“想不到,堂堂封神正统,也沦落至此,如此行迹,道家长辈就不出来管一管吗?”
少游却是哼笑一声,讥讽道:
“哼!他们自己尚且自顾不暇…”
话还没说完,便被另外一处角落里的中年声音打断:
“非也,非也,无量寿福!”
少游听到此人说话,历时咬紧了一口钢牙,面色也阴沉了下来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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